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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我?”差役捂著臉怪叫著,“帶進去!”

無雙得意地回首掃了一眼,昂首走進縣衙。

“這回怎麽辦哪?”零零惡問零零義。

“太後有令,長公主到哪兒,我們也跟到哪兒,長公主進了衙門,俺們也進衙門……”

“那我們怎麽進哪?”

“笨蛋!和長公主的法子一樣不就行了……”

“明白!”

於是一大群人一擁而上……

“你們要幹什麽?”幾個差役剛喊了一聲,就被淹沒在拳海中……“哎呀,讓一讓,讓後面的也打一下。”“不要亂,讓婦女和小孩先打……”

無雙走進大堂,阿龍正趴在那裏,已然被拷打得渾身是血。他擡頭和無雙對視了一眼,一個眼中充滿了驚奇,一個眼中充滿了憐惜。

“你怎麽來了?”

“我和你一起來受刑。”無雙也在地上坐下。

“別傻了……你,你這樣的弱身子骨,怎麽撐得住……”阿龍焦急地說。

無雙眼睛一紅,忽然想哭出來。她發現,所謂皇宮貴族,千萬嬌寵,也抵不上這種境地裏這樣一個壞男人的關心來得實在。

“這家夥毆打公差,著實無法無天!”帶她進來的那個差役說。

“老板,不管她要打多少下,全算在我身上!”阿龍急著說。

無雙沒哭出來先笑出來了,這壞小子,他當是飯店付賬呢,打成那樣了還死撐。她笑著笑著把眼淚流下來了。

“這兩人分明是目無本官,戲耍公堂!”縣太爺氣得胡子發抖。

忽然門外一陣巨響,大門轟一聲倒了,一群人摔了進來。

“幹什麽?今天是怎麽了?打官司的這麽多?”

“你看你們,說了排隊一個一個打吧,還非要擠,擠什麽!一聽說打人,組織紀律性全丟光了……零零九三七,把你的臭腳從我頭上拿開……”零零義回頭大罵。

“你們來得正好。”無雙站了起來,“這縣太爺想打我板子,你們看著辦吧。”

零零惡跳起來:“哪裏的堂口,連我們主子都敢打?過來對切口!”

縣太爺嚇得不輕,連忙湊了過來:“不知這些位是何方神聖啊,要說黑話還是說官話?”

“說什麽隨便你,我們還怕了你?”

“原來是上面有面子的人啊,不知是哪家山頭?”

“這個……朱……高老莊朱家。”

無雙心裏這個氣,心說回頭就讓皇兄送你去高老莊。

“不知我哪裏得罪了家中兄弟?”

“你……”

“你公報私仇,亂設公堂,濫用刑訊,恐嚇百姓,縱下行兇,白色恐怖,還說沒犯錯……”無雙跳起來說。

“啊?這些都被您知道了?”零零惡大驚。

“不是說我們錦衣衛,是說那個小官。”零零義暗地裏掐了零零惡一把。

呼,零零惡擦一把冷汗,指向縣官:“聽見沒?說你呢!……來人啊,拖出去,讓這種不入流的小貪官見識見識什麽是真正的皇家正宗東廠名牌出品的濫用刑訊……”

“我下輩子不當官啦……要當只去當大內……”縣太爺哀號著被拉了出去。

阿龍被攙了起來,疑惑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大內們的攙人手法還是習慣性地在地上拖,無雙憤憤地推開他們,自己攙住了阿龍。

“長……”零零義嘴張得老大。

阿龍也驚奇地看著她。

無雙對他一笑,輕扶著他仰首走了出去。

一到門口,只見一片金光晃眼,竟然不知何時外面站滿了文武官員,金甲武士,錦衣侍女,旗號招展,傘蓋翻動,一片皇家氣派。

阿鳳站在這一片金光中,左看右看,不知所措。

阿龍這時忽然嘆了一口氣。

“現在,我終於知道你是誰了……”他楞楞看著前方說,“原來真是一場夢。”

他掙脫了無雙的手,向前走去,卻腿一彎摔倒在地。

腿竟已被打得瘸了。

阿鳳無雙驚得同時搶上扶他。

無雙一把扶住阿龍的雙肩,盯住他的眼睛:“阿龍,我要你聽我說……”

“你不用說,我都知道……”阿龍冷冷地說,“你在夢裏早就告訴我了。”

一個夢,做了多少天,如果太沈醉太美好,為什麽要醒來呢?

無雙楞在那裏。

“阿鳳,扶我走吧。”阿龍看也不看無雙。

阿鳳扶起了阿龍,納悶地看了無雙一眼,二人向外走去。

“我費了那麽大勁想護著她,真是傻子。她會需要我這老百姓的保護?”阿龍邊走邊說。

百官們給他們讓開一條路,兩人在一片金黃之海中艱難行進著,他們本不屬於這片錦衣繁華。

無雙一直呆呆地楞在那裏。

江南風沙起。

龐大的皇家車隊就要啟程了,無數鎮上百姓來到鎮外圍觀。

無雙從明黃轎中向外張望,卻唯獨沒有看見龍鳳兄妹的影子。

冷寂的村中心,跛了的阿龍拄著一根拐杖張望著。

“與其在這裏望,為什麽不去村口望呢?”阿鳳在一邊嘟囔著,手裏把一片樹葉揉了又揉。

“她不會希望看見我們的,和我們在一起,會成為她一生的醜事。她還小,不懂其中厲害的。相信她身邊所有的人,都不會希望再聽到我們倆的名字。”

“有什麽啊,他怎麽也是個王爺之子吧,就算是皇帝吧,來江南玩一趟又如何呢?而且……而且他那天那樣……怎麽能就這樣走了呢?”

“你真笨,你難道就沒看出……”阿龍剛要說什麽,忽然村口煙塵大起。

“皇上進村啦!”小孩們飛跑回來。

接著是無數村民擁了出來,在村中央圍成一圈,像等看大戲似的。

一陣整齊的腳步聲,明黃旗飛揚。皇家大隊擁進了村裏,當先一匹白馬,上一錦衣少年,神采飛揚,卻正是男裝的無雙。

她策馬來到阿龍身邊,一收馬韁,白馬高立高嘶,她正色喊道:

“江阿龍你聽著,一個男人,要對自己做的事負責任,我不會一走了之的,我想你也不是膽小鬼,若我是那個男人,我不會計較那女子的名聲地位,只要我喜歡,我便會一心待她好,天塌地陷也不怕!我不怕!你又怕什麽?”

阿龍怔怔站在那裏。

阿鳳卻早已喜笑顏開了,她迫不及待地向無雙撲了過去。

無雙跳下馬來,阿鳳將她一把摟住。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你不會拋下我的……”阿鳳說著說著眼一紅,哭了出來。

“我不想走,不想拋下你們……”無雙也痛哭。

阿龍卻還楞楞地站在那裏。

“你還楞著幹什麽,快過來啊。”阿鳳回頭說。

阿龍看著她們,忽然笑了笑:“不了。”

無雙卻走向了他。

他們再次四目相對。

無雙眼中盈滿淚光,幾欲撲入他懷中。

阿龍忽然又倒翻了出去。

“電,又被電了……”

無雙破涕為笑,她回頭翻身上馬:“我回去奏明母後,就會再回來的,等著我吧……”她一揚鞭縱馬而去。大隊人馬轉身跟隨。

“帥呆了……”四周的村民全驚嘆,“人說當今皇帝怯懦猥瑣,今日一見,全然不是那回事啊……”

“我崇拜當今皇帝!好好威風,好好瀟灑,我回去就把墻上梁朝偉的畫像全換成他的……”姑娘們雀躍著說。

“最有福是江家阿鳳,這回立馬就要入宮,貴為皇後嘍!”

阿鳳扭著草葉,還沈浸在幸福之中,想想又笑,想想又笑。

這麽風流帥氣的少年,溫柔體貼,極通人意,而他竟然還是當今皇帝,坐擁天下,世上還有什麽比這更浪漫的事呢?

她卻從未想過,最浪漫的也最可能是泡影。

阿龍還怔怔跌坐在那裏,仿佛還沒從被電中緩過勁來。

從小閱盡世事的他明白,人生從來不是美夢,人生只是一個又一個美夢破滅的過程。

他仰天長嘆,天空萬裏無雲。坐擁天下又如何,即便是皇帝,又真得能主宰自己嗎?

和他一起望天長嘆的還有一邊墻角那個臟臟的乞丐。

……

從那天起,阿鳳便開始在店邊癡癡地張望了。

童謠唱:“雲起了雲又落,眼望不穿天邊,其奈何?”

“唉,”阿龍走過她的身邊,“別等了,難道你一直盯著,她就會來?”

“從前娘說過,若是你想著一個人時,就站在門邊一直念著,他就會被你的心掛住,就走不出你的眼界去……”

“巫術啊,這你也信……”

“當年,我和娘也是這樣掛著你的……”

“……洗菜去洗菜去!”阿龍大喊大叫嚇跑了阿鳳。

阿鳳洗完菜回來,阿龍正在門邊睜大了眼望著,口裏念念有詞。

“阿鳳啊,你就要成皇後啦哈哈哈……咦,皇上怎麽還不來接你呢?”阿鳳走到哪兒,都有人這麽問。

“哎,山高路遠,再說皇家大婚你當是我們窮人娶媳婦,聽說宴席就要準備一年呢,要等天下各國的使臣來賀,你想想,路上也得走半年啊……”總有人替她答著。

“好命吶……”白胡子老頭坐在樹下笑嘻嘻的。

阿鳳總是不說話,笑一笑便慌亂地走過去了。

白雲越積越高了,會不會下雨呢?

“你還站在這兒看啊!”阿鳳罵門口的阿龍,“三個月都沒眨眼了……”

“睜得太久,閉不上啦……”阿龍圓睜兩眼痛苦地說。

“我想,他們現在正在準備成親的衣服吧……”這一天,阿鳳說。

“是啊是啊,你想啊,娘娘的鳳帔是要用百鳥的羽毛來織的,現在他們一定正在很辛苦地四處打鳥……”

……

“他們應該已經打了78只鳥了吧……”這一天,阿鳳說。

“嗯?這你都算出來了?可是還要拔鳥毛呢……”

……

“又這多天了,鳥毛該拔完了吧?”阿鳳托著下巴看著晚霞染紅的天空。

“嗯,還沒下鍋煮呢……”阿龍托著下巴昏昏欲睡。

“那什麽時候能煮……餵,為什麽要煮?”

終於有一天,阿龍大叫起來:“我受不了啦!”

他跨上他的馬,“我要去北京城看看。”

“哥,你的腿!”

“都好了,騎馬沒事的……”阿龍策馬馳遠了。

阿鳳又坐下來呆呆地看天。

路人走過,看著阿鳳。

“唉,這小姑娘,好可憐哪。”

“被花心大皇上騙了,還傻傻等人來接她入宮呢?”

“鄉下土丫頭,想上金鑾殿……嘻……”

阿鳳充耳不聞,她只默默地等。因為她知道,自己等的並不是皇帝。

而是一個諾言。

“去看正德皇啊,正德皇帝來嘍……”這天忽然有小孩子在鎮中亂喊著。

阿鳳一怔,驚喜地沖了出去。

可是,她看到的只是一群小孩圍著一個戴草冠的乞丐嬉鬧著。

小孩們看見她沖來,一驚,然後哄堂大笑起來。

“哇,連後宮娘娘也來嘍。餵,正德皇,你的娘娘來找你回家吃飯了耶。”

乞丐撥開亂發從發縫中偷眼望著。

一邊圍觀的村民也哄堂大笑起來。

“阿鳳,你硬是想新郎想瘋了啊……”

阿鳳又羞又氣,轉身就走,沒幾步眼淚就掉了下來。

“正德皇,正乞丐,快去追你娘子啊……”後面小孩猶自不知輕重地起著哄,直到被爹娘一個個趕回家去。

那乞丐卻真的怔怔地慢慢邁著步子跟去了。

“你……你跟來幹什麽?”阿鳳回頭一跺腳,“我打你走了啊。”

“餓……餓了……”乞丐發出枯黃的笑容,伸出了黑乎乎的手。

“真無賴……”阿鳳一扭身進店去了,再不理他。在店裏偷偷哭泣。

乞丐嘆了一口氣,在阿鳳門前坐了下來,一會兒,像是睡著了。

阿龍晝夜奔馳,這一日來到了天子腳下,皇城高聳,擋住了他的視線,也擋住了萬裏雲天。

皇城是這樣一種東西,放在它裏面的千金貴重,在外面就一錢不值。如果什麽人都能進皇城,那一定是王朝不在了。所以無論阿龍如何想法子,也進不得紫禁城半步,更不用說覲見皇上和打聽無雙的下落了。

於是他只得在街頭游蕩,直到那天看見黃羅傘蓋飄揚在天空。

他看見了正德帝。

帶著壞笑地出巡,眼光不放過路邊的每一個年輕女子。

他當然不是無雙。阿龍也慶幸他不是無雙。他心中終於有了明確的答案。

他深吸了一口氣,決定了一件事情。

“江南小霸王阿龍迎娶京城無雙”的橫幅忽然高掛在了皇城門前。阿龍站在這橫幅下,獨自默立。

他的背後,是一群要錢不要命的吹鼓手,前面,是遮天蔽日的宮墻和墻上擠擠挨挨觀看的渺小人影。

他們在看什麽?

從宮墻上望下去,江阿龍是不是也同樣的渺小?

如果他們不開城門,我就會這樣一直站下去。阿龍想。

如果真的城門不開,他會不會站成一塊石頭呢?

就在阿龍覺得自己已經有一半變成石頭的時候,另一支迎親的隊伍出現了。

那個時刻城門忽然大開,外面積聚已久的風沙一下全湧進了城內。昏天黑地,所有人都睜不開眼。

黑沙中,湧進的是黑旗,黑馬,黑騎士。

好龐大的一支隊伍,風沙像是他們的旗號,像是他們要吞沒整個大明首都北京城。

黑沙漫過京城所有寬廣的道路。向紫禁城下湧來。

他們也有一面旗號。

“大漠蒙古瓦剌部小王子迎娶大明長公主無雙”!

黑騎士們來到了阿龍的身後。

“讓開!”有人在他身後喊著。

一百支號角齊鳴,風沙吹折了宮城的旗,也一下吹跑了阿龍的吹鼓手們。

阿龍站著沒有動。

背後響起了拉弓搭箭的聲音。

這時皇城門沈重地開了,一個腦袋小心地伸了出來:“皇上命求親者覲見,不得騎馬入……”話音未落,黑騎士們一聲呼嘯,席卷而入,阿龍卷在裏面左推右擠,不肯落於人後。

成排的宮廷武士擁了出來,阻住了大漠騎士。大內總管從殿內走了出來,看看廣場上的眾人:“瓦剌使臣,我朝屢次重申,覲見納貢不得超過百人,不得大張旗鼓,每次你們都是不聽!”

“哈哈哈哈,”當中一位黑甲大漢狂笑,“因為我們每次都來更多的人,每次你們也不敢不讓我們進來,不敢不給賞。而且這次,我們不是來納貢,是來求親,我們瓦剌小王子久慕正德天子之妹長公主無雙美名,命我等特來提親!把彩禮拿上來!”

有大漢把大批的牛羊趕入宮中,滿地亂跑,咩聲不斷,一片大亂。

零零義跑了出來,在大內總管耳邊說著什麽。

“好吧。”總管一閃身,“就請提親使者獨自進殿說話。只準一人。”

使者大笑,下馬大步上前,阿龍忽然從後面搶出跑到他前面,使者大驚,一把拉住他向前跑,阿龍又在他腳下一絆……兩人在殿前拉扯起來,纏在一起。

總管皺起眉頭:“到底誰是求親使者?”

“我,我啊!”兩個絞纏在一起的人同聲大叫。

總管不耐煩地:“把他們全擡進去!”

殿中,正德帝伸長了脖子好奇張望。後面的太後也納悶地看著。

這回的使者怎麽還是連體的?

衛士們將二人拖開,他們還在拳打腳踹。

“究竟誰是來提親的啊?”正德帝尖了嗓子叫道。

使者剛要張口,被阿龍一拳打倒。

阿龍:“是我。”

正德帝伸長了脖子:“你是何人啊?”

使者沖過來一把推開阿龍:“瓦剌小王子殿下使臣。”

“來此何事?”

“當然是提親啊。”阿龍又撞了回來。

“哦,你是何人啊?”

“你這皇帝怎麽就會問這兩句啊,戲耍俺們是不是?”剛搶到話筒的使者火了。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誰嘛……”正德帝一副很委屈的樣子。

“在下江南大名鼎鼎人見人怕的小霸王就是了,我與皇帝您的妹妹無雙一見如故,不,是一見傾心。是她告訴我說,唔……”

使者沖上來一把按下阿龍:“……如果不交出無雙,就發十萬騎兵入關,親自來娶!”

“啊?”座上正德帝與太後全部向後栽出去。

“怎麽辦啊,我好怕啊……”正德帝大哭。

“哭你個鳥啊。”阿龍此刻掐住了使者的脖子,瞪向正德:“你看你那熊樣,大明的臉讓你丟光啦!十萬騎兵有什麽可怕,老子當山大王時,隨便出去打個劫就帶二十萬哪!”

“嗯——?”使者換了無限景仰的目光看著阿龍。

“啊?那還是你厲害,那就給你吧。”正德帝大喜。

“不是吧,就這麽簡單?”阿龍覺得這次英雄娶美太容易了點。

“那……那我們派三十萬騎兵!”使者漲紅了臉,“不能再多了……”

“啊!”全宮裏的官員全部倒栽了出去。

“那只有給你了。”正德帝爬起來堅定地說。

阿龍睜大了眼:“你還是不是你妹妹的哥哥啊,三十萬騎兵就把妹子給賣了?那我帶五十萬……”

“啊?”這回瓦剌使者和殿外的騎士全倒栽了出去。

“那正好!”太後說,“那你帶你的五十萬兵去退了瓦剌小王子的三十萬兵,別說無雙,有雙也好商量啊。”

“可……可我沒說我帶的五十萬是兵……”阿龍一下僵在那裏。

“那是什麽?”

“跳……跳蚤不行嗎……”

“給我踢——出——去——!”正德帝扯直了脖子狂喊。

阿龍被砰的一聲摔在皇城門外,使者大笑著從他手邊踩過去,回頭對皇城內大聲說著:“一言為定,三月後,小王子會親自帶大隊來娶親,不要反悔啊!”

他低頭看了阿龍一眼,大笑著走開了。

阿龍趴在地上狠狠捶著地。

他擡起頭,忽然驚住了。

一身待嫁華麗衣裝的無雙正站在他的面前,看著他泣不成聲。

“無雙……”他站了起來,伸出手去。

無雙消失了。

阿龍怔怔地站著。

望著瓦剌人馬遠去的背影,他忽然一躍而起,跳上馬直奔江南而去。

乞丐坐在龍鳳店的門口,昏睡著。

一碗面丟在他的面前,阿鳳沒好氣地說:“吃吧!”

乞丐慢慢睜開眼看了看,又把面慢慢舉到嘴邊,又慢慢以優雅的姿態聞了聞,忽然以無與倫比的速度大吃起來。

阿鳳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他,轉身回店去了。

“好吃,太好吃了,為什麽,為什麽要讓我在這樣的地點,這樣的時刻,吃到這樣好的一碗面哪!”外面忽然有人大喊。

阿鳳一驚,轉身就沖了出去。

外面空蕩蕩的,卻只是乞丐在喊。

阿鳳氣不打一處來,上去就捶:“你這個死乞丐死乞丐,吃就吃,你叫什麽?叫還不算,還要說和他當年一樣的話,害我以為是他回來了,這話只有他能說,別人都不能說,懂嗎?”

“他……他是誰啊?”乞丐被捶得莫名其妙。

“他……”阿鳳一下陷入了無限美好的回憶之中,“他是人中之龍,大地之英。他的笑,像春風一樣吹拂過你的面龐……他在你耳邊說話,像金玉相擊一樣鏗鏘動聽……他望著你時,那眼光點燃天邊的明月……他策馬奔馳時,白雲就飛揚在山崗……他……我說他呢,你沒事做什麽造型啊你!找死,你也不看看你那臟樣,哪一點像他?破壞氣氛!”阿鳳又把乞丐一頓暴捶。

“我看你一個人朗誦得那麽投入,在旁邊擺姿勢配合你一下嘛,”乞丐委屈地說,“這也要打……”

“咦?我認出你來了,你不就是當天那個被惡少打然後被我哥救下的那個乞丐嗎?喝!你那天居然就那樣跑了,害我大哥去官府無人作證被打……”

“我,我不敢見官的啊……你,你要生氣,再讓你多打幾下……”乞丐伸過頭去。

他低了頭,很久不見動靜,偷偷擡頭時,卻看見阿鳳呆呆地靠在門柱上出神。

他小心地走過去,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陽光很亮,很真實,慢慢從偽裝的背景中剝離出來。

純粹的光線,像針一樣刺入人的內部。

從內部生長出來光線,充滿煦和的感人情懷。”

阿鳳又開始望著遠方癡癡念著。

“是的,情懷。自然充滿情懷,等待人類發出共鳴。

在共鳴聲中,自然顯露它神秘的骨骼,一覽無餘,通體透亮。

是的,陽光,發育良好,營養豐富的陽光,從天而降,在頭頂像神發出的召喚。

不只人聽見,絕對不止……”

阿鳳聽見了這深切的回應聲,她的眼睜大了,泛出光彩,她尋找著這柔情而懇切的聲音。

她驚奇地看到,那個乞丐正在深情地誦詠著……

“荷花如水,葉瓣如少女展開,羞澀而且大膽。

幾千年期待之後,一個靜謐的午後,相逢如約而至。

風從每一根毛發間吹過,帶動根部發出振動的快感。

葡萄葉轉過身去,發出驚喜的叫聲。

綠葉間閃露出新鮮的紫色果實。如果成熟。如果成熟。

我不能看到。我已經看到。時間之火留下痕跡,土地重新肥沃。

遠處無人見過的水,集結在人類的面前,第一次帶來活著的證據。

是的,我活著,但我需要忘記。在這個陽光泛濫的時間,在水的包圍之中,在葡萄葉的歌唱中,在荷花的開放之中,請讓我成為一頭動物。把陽光含在口中,細細咀嚼……

塵世間的王,在此刻君臨一切。”

乞丐完成了他的即興朗誦,手還舉在半空,似乎想邀明月共舞。

他回頭看見阿鳳癡癡地盯著他,立刻又抱頭蹲了下去:“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不準打臉啊……”

“你……你……你聽懂了我的話?”

“聽……聽懂了一點。”

“我說的是什麽?”

“思念。”

“你說的又是什麽?”

“報答。”

“怎麽可能是你?”

“我說了我不是有意的了……這回不打了吧……”

“為什麽會是你!”阿鳳不知是哭是笑,跳過去又是一通捶:“為什麽!為什麽!我的滿懷心事,居然只有一個又臟又爛的臭乞丐才聽得懂!連他,連他都聽不懂……為什麽啊?”

乞丐忽然站了起來,抓住了她的手。

他的神情忽然變得無比嚴肅。真奇怪,他一正經起來,臟臉上就立刻湧起了讓人無法侵犯的莊嚴,他的亂發也變得別具性格,連他的黃牙,都好像閃出了金光……

“對不起,”他一字一句地說,“請不要叫我‘一個又臟又爛的臭乞丐’,其實,我是……我是一個演員。”

“演員?什麽東西?能吃嗎?”阿鳳睜大好奇的雙眼。

“演員……”那乞丐瀟灑地一拂一擺他的結成團的亂發,“學名就是戲子。”

“你是唱戲的?你不是乞丐嗎?”

“乞丐,只不過是我體驗生活時的臨時身份。”

“那你在哪家戲班?”

“唔……我因為厭惡了粉墨登場沒有自我的生活,就從戲班裏逃出來了……”

“那還不是個乞丐嘛!”

夜深了,阿鳳和乞丐還坐在門後望月聊天。

“你不準備再回戲班去了嗎?”

“不了,再不想了。”

“寧願做乞丐?戲班就那麽可怕?”

“你是不知道戲班裏的苦啊,每天要早起,換裝,跪拜師傅,學禮儀,學詩書,一坐一走,一唱一打,全要有規有矩,合乎體統,分毫不能差,他們會用尺量啊!然後就是一大……堆人在你耳邊沒完沒了地說,當皇帝要這樣,當皇帝要那樣……”

“皇帝?”

“啊,是啊,我在戲班裏專唱皇帝,我的《帝女花》沒看過嗎?我很紅的,改天送票給你啊……”

“是啊,你現在都紫了,幾天沒洗澡了?怪不得……怪不得那幫小孩叫你正德皇。”

“對啊對啊,他們都是我的FANS……”

“他們在耍你啊,你也甘願讓人耍……”

“被小孩子耍,總比天天被大人們耍,被臣子們耍,被天下人耍來得好吧。”

“也是……怎麽你天天被人耍嗎?”

“唉,人生如戲,世事如棋。當你在臺上站得越高,你就越看不清臺下人的真面目,他們也許瘋狂地捧你,為你叫好,但心裏也許在嫉恨你,作賤你,你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演好了這個皇帝。一生不過百年,為什麽大家都死守著一個角色演到終了呢?我實在是厭倦了……做乞丐也不錯啊……”

二人冷了場,都呆呆地望著月亮。

“為什麽他們叫你皇妃?”乞丐問。

“啊……這……因為,因為,他曾經答應了來娶我……”

“皇帝?”

“是啊!”

“啊哈哈哈,哈哈哈……皇帝,哈哈哈……”乞丐突然捧起肚子笑了個半死。

“笑什麽嘛!”

“誰不知道當今皇帝又窩囊又好色,在外被大臣管,在家被太後管,在殿中被太監管,在後宮被妃子管……他說過的話,自然是不能當真的哈哈哈……”

“不是啊不是啊,我看到的他不是這個樣子的!他說那話時,眼神是那麽堅決,語氣是那麽斬釘截鐵,身形是那麽挺拔……他那麽專註地看著我哥……我決不相信他會騙人。”

“他向你許諾時看著你哥?啊……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乞丐又笑個半死。

“你明白什麽?”

“明白他不好意思看你,害羞。”乞丐立刻收了笑,正經端坐。

“是啊,他是有那麽點靦腆,有時還有些女孩子氣,可是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那麽活潑,那麽懂女孩子心思。那麽體貼溫存的一個人,他是不是皇帝,又有什麽要緊,就算他是個乞丐,我也……”阿鳳一下羞紅了臉。

“哦?還有那樣的皇帝嗎?我演了一輩子皇帝,皇帝應該都是戲臺和小說裏那樣,又饞又懶又色,終日不理國家大事,只知昏天黑地地玩,把國家弄得一團糟……”乞丐蹺了腳,沖了月亮摳著臟腳丫子說。

“可是皇帝也是人做的啊,每個人一生下來都是一樣的,難道皇帝就是天生的昏庸無能?偶爾也會遇上個把偶像派的皇帝吧……”

“哈,可惜,你有機會遇上幾個皇帝?一個平民一生下來發現自己不適合打漁,他就可以去砍柴;不喜歡種田,就可以去放羊。可是皇帝呢?一生下來就只能做皇帝,就算他不喜歡這個職業,也不能換了,你想想,如果他自己都不願當皇帝,他又怎麽配治理這個國家?”

“可是,哪有人不想當皇帝的道理啊?當皇帝多好啊,天下就是他的,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想去哪兒就去哪!一伸手就有得吃,累了就可以去睡覺,不用為明天的生計擔心。逍遙自在。”

“你說的那是皇帝嗎?那分明是——俺們乞丐嘛……真正的皇帝才沒那麽舒服呢。不然,誰還當乞丐,都去當皇帝了。”

“你倒是想啊!皇帝比乞丐好一萬倍!”

“乞丐比皇帝好一萬倍!”

“皇帝好!”

“乞丐好!”

“皇上可以號令天下!”

“天下對他陽奉陰違,奏章全是虛報,他連他旁邊的太監都管不了!”

“皇上可以富甲四海。”

“銀子又不能當飯吃,天天身上戴一堆金銀,累也累死了。穿件龍袍要一個上午。”

“皇上可以三宮六院。”

“全都是一些皇親國戚家的醜八怪,還都是近親,難怪一代不如一代……”

“你怎麽知道皇上後宮都是些醜八怪?”

“因為太後的口味特別嘛!”

“關太後什麽事?”

“皇上選親哪一個不要太後通過的?”

“那你又怎麽知道太後專挑醜八怪?”

“這……你沒看戲裏皇上全都跑到民間來游龍戲鳳,可想而知。”

“那……”阿鳳忽然楞住,“游龍……戲鳳……難道說……難道說……他也只是因為……”

她心裏忽然一下萬丈踏空,多少天的癡纏多少天的憂患全落了下去,變成一萬片葉子,變成一億片灰,塌了忽然就心裏豁亮了,豁亮了長久的擔心與悲情就一下全湧了上來,她怔了怔,然後哇的一聲放聲大哭。

這哭聲在深夜分外響亮,把雲中的月亮也震碎了,把夜宿的百靈也嚇飛了。

有些人不是想不通一些道理,是不敢去想,一想心念就玻璃一般碎了,一想魂兒就空了,牽不住了。人不想,天就永遠在頭上罩著;你一擡頭,它就掉下來壓著你,好黑好悶,讓你透不過氣來。

可阿鳳是被太久的想念給壓住了,這會兒她哭出來了,透出氣兒來了,她也就又是原來的阿鳳了,她不再是預備皇後阿鳳了,她知道自個兒是民女江阿鳳,坐在家中小店的門口,知道天有多遠了,她就落下來了,腳踩著地了,心裏踏實了。但心從那麽高掉下來,摔得有些裂了,一絲絲地向上泛著痛,可這痛實在,讓人清醒。她的眼睛不整天那麽朦朧著了,又泛出了清亮的水汽,淚水洗過了,更看得清這世間了。她想乞丐說的是對的,世上原是沒有夢的,夢是做來一個個地戳破,讓敢做夢的人一個個落下來摔八瓣兒的,夢破的聲音原來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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